坏人步步算计步步施压步步领先,不就是仗着他们以为好人不会如他们那样做事吗?
不守规矩的人算计守规矩的人,当然处处都占着先机。
不守规矩的人对付守规矩的人,当然处处都占着优势。
可是当一个不守规矩的好人出现,用坏人对付好人的法子对付坏人,坏人受不了了。
这个世界就很奇怪。
当坏人用尽狠毒办法对付好人的时候,大家都觉得世界是正常的。
当好人用坏人的法子对付坏人的时候,大家都觉得这个世界癫了。
所以当方许押着三位朝廷大员到朝会的时候,所有人都站在高处指责他。
那高处可真高啊。
不只是地位的高度,还有道德的高度。
他们居然站在道德高处了。
他们说方许办案的手段就不合法不合规,所以办案得到的一切都不应该被认可。
他们还说方许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是违法,所以要先把方许治罪才是维护司法公正。
连一心想把步子迈得大一些的皇帝,这一次都觉得方许确实有些激进了。
一旦真的把万慈和馀公正这两个大家伙拿掉,那等于直接逼迫这两个人的同党造反。
如果说双方此前还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克制,那方许的举动就会将这克制彻底撕开。
皇帝都还没准备好。
“方许!”
大殊宰辅吴出左脸色铁青,他第一个站出来大声斥责方许。
“你深夜绑架朝廷三位大员,两位正一品一位正二品,如此行事违反大殊律法,你居然还敢胁迫三位大人到朝堂上来给你作伪证!”
吴出左猛的转身看向李知儒:“李大人,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弟弟?!”
李知儒倒是冷静,他只是淡淡的看了吴出左一眼。
“宰辅大人,如果你认为方许是逼迫三位大人,如果你认为方许对其中两位大人的指控武断且不切实际”
李知儒语气平静的问道:“那宰辅大人在还没有完全了解情况之下就武断认为方许违法,是否也有不对之处?”
吴出左哼了一声:“你是方许的结义兄长,你当然要帮着他说话。”
李知儒依然平静:“宰辅大人,我并没有帮着他说话,我一直都在默默看着,是你问我的,你不问我,我可说话了?”
吴出左有些急了,如果万慈和馀公正真的被扳倒那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?
他瞪着李知儒问:“李大人,你认为我不公正?”
李知儒回答:“如果宰辅公正就不应该急急忙忙的给方许定罪,而是应该审问清楚。”
吴出左立刻说道:“那好,审问案情的事不该闹到朝堂上来,应该在刑部!刑部尚书何在?你亲自带人把方许押回刑部受审!”
李知儒:“宰辅这么着急让方许离开朝堂,是害怕方许说出什么?”
吴出左:“我没有什么可怕的,我身为宰辅首先要维护大殊律法公正!”
李知儒:“宰辅维护大殊律法公正之心下官看到了,但下官没有看到宰辅对陛下的尊重。”
吴出左一愣。
李知儒依然平静的说道:“陛下尚未发话,宰辅倒是发号施令。”
吴出左连忙转身看向皇帝:“陛下,方许此举实为以下犯上构陷污蔑,实为强迫逼供屈打成招!请陛下为满朝文武做主,为大殊律法公正做主!”
皇帝就算觉得方许的步子迈得确实太大,他也不可能此时站在方许对立面。
方许冲的猛,是为他冲的。
他坐在那,脸色表现的有些阴沉。
“宰辅刚才说,方许以下犯上构陷污蔑,强迫逼供屈打成招朕知道宰辅博学多才满腹经纶,没想到宰辅还有看破人心的本事。”
他看着吴出左:“你刚才说应该把人送去刑部受审,怎么?人还没去刑部罪名就定下了?”
吴出左这次不可能再退让。
他上前一步:“陛下,若容得方许这样的人胡作非为,以后人人都这样不尊法条不守规矩,大殊必乱!陛下,必受其害!”
皇帝皱眉道:“宰辅是在劝说朕,还是在诅咒朕?”
吴出左:“陛下,还请下旨将方许押入刑部受审!”
皇帝问:“若朕现在就想听听呢?”
吴出左:“陛下!此举无疑助长歪风邪气!”
皇帝没有再搭理他,而是看向方许:“有人不想让你说话。”
方许:“臣其实一开始也没打算说话。”
他看向吴出左:“宰辅确实有些武断,我一来他就认为是我胁迫三位大人闹到朝会上来,臣确实冤枉。”
皇帝:“冤在何处?”
方许回答:“此事并非臣主谋,是户部尚书金挽章金大人主动找到臣,向臣检举揭发吏部侍郎馀公正和工部尚书万慈两人,窃取国库勾结外贼试图谋逆。”
他说到这看向吴出左:“宰辅,应该骂金尚书。”
吴出左猛的看向金挽章,金挽章那张脸都已经扭曲的不象样子了。
方许回头看了一眼:“臣想请巨野小队的同袍送上证据。”
吴出左:“都是伪证有什么可看的!”
皇帝:“送上来。”
沐红腰,小琳琅,兰凌器和重吾四个人抬着两口大箱子进入朝堂。
“陛下。”
方许微微俯身:“这些证据是金尚书昨日才刚刚查到的。”
这话当然不是真的,这些证据都是金挽章为了保护自己而特意留下的。
这箱子装着的账册,是馀公正和万慈两个人这些年从户部挪用和侵占的证据。
这些东西原本都放在他家里,方许得手之后就立刻通知沐红腰他们去金挽章府里取。
“因为臣在北固国得到六颗宝石的缘故,陛下请户部拨款。”
方许侃侃而谈,好象这些事确实和他无关。
“金尚书奉旨回户部查账,想看看国库之内还有多少银款可以调拨。”
“这时候他才发现,这些年国库账目居然有诸多疑点,他惊骇之馀想到了臣,于是请臣共同商议。”
方许是个好人,把功劳都推给金挽章。
借力打力这种事,方许也是擅长。
朝廷里派系林立,当然不只是万慈馀公正他们一伙人把控所有朝权。
方许如果真的把金挽章他们三个一网打尽,那就相当于逼着朝廷里所有派系的人和他决战。
这仗没法打,怎么打都是输。
所以他必须铲除一派,利用一派。
金挽章和馀公正万慈等人私下里肯定有所往来,官官相护的事用屁股想都能想明白。
但他们三个并非属于一个派系,如果是的话,万慈和馀公正在方许面前就不会死咬金挽章。
而他们两个人死咬金挽章,恰恰是方许希望看到的。
唯有如此,才能逼迫金挽章和那两个家伙决裂。
“你一派胡言!”
就在这时候吴出左再次怒斥方许:“你说是金尚书主动找你?那他凭什么找你而不是找别人?还不是因为你心术不正?!”
方许:“陛下,请容臣辩驳宰辅的话。”
皇帝:“没人不许你说话,朕没有不许之前,也没人能不让你说话。”
这句话表面上是向着方许,实际上也是在敲打方许不要什么都乱说。
方许当然听得出来,可听得出来和听不听是两码事。
他转身面向吴出左:“宰辅刚才说,金尚书为什么不找别人而是找我,我从两个方面来解释一下。”
“第一。”
方许指了指自己鼻子:“金尚书不找别人找我,可能是因为我胆子大,他害怕别人不敢得罪万慈和馀公正,而我胆子大的事,天下人都知道。”
“第二。”
方许道:“宰辅说金尚书找我是因为我心术不正,那不知宰辅是骂我还是骂金尚书?金尚书专门找个心术不正的是他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?”
“且不管是骂谁,宰辅这话本身就不对,你走在大街上,有一坨鸟屎掉在你脸上,按照宰辅的逻辑,那不是鸟的问题,而是你本身招屎。”
吴出左刚要说话,方许声音提高把他压了下去。
“宰辅又走在大街上踩了一滩狗屎,那也不是狗屎的问题,为什么别人踩不到偏偏你踩到?还是因为你招屎。”
“宰辅又又走在大街上被路过的粪车洒了一身屎,那也不是粪车的问题,为什么不洒别人一身?还是因为你招屎。”
此言一出,在这种气氛下居然有人没忍住笑了。
皇帝也差点没忍住。
方许再次看向皇帝:“陛下,臣觉得,倒是应该让金尚书把话说清楚。”
皇帝点头:“金挽章,你来说!”
金挽章还能说什么?
他自己的罪证也在方许手里,方许只不过不拿出来罢了。
昨天后半夜方许逼迫他同意之后,方许就找来轮狱司的人彻底搜查了他的家。
还是他亲自带着去的,因为他不得不从。
方许拿了他家里所有的证据,现在不说他有罪只说馀公正和万慈有罪。
对于金挽章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,所以他比方许还没有退路。
“陛下。”
金挽章脸色惨白的说道:“方金巡说的没错,是臣主动找到他的。”
这话一出,吴出左的脸都气白了:“金尚书!你说话要注意场合注意分寸!”
金挽章:“宰辅,我所言都是实情。”
他反正也豁出去了,只要自己不死爱谁死谁死吧。
“陛下,臣昨日回去后调阅国库账目,发现万慈和馀公正两人在数年中收买多名户部官员,更假造臣的批文调走国库存银,总计”
他看向方许,方许眼则观鼻鼻观心。
金挽章心说你不给我提示,那我就把我自己那份也加在那两位身上了。
原本那两个人涉及到侵吞国库的银子大概有六百万两,他张嘴就报了个数:“总计超过八百万两,其中有真凭实据的就有六百万两!”
此言一出,朝堂上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不是他们觉得那两位侵吞的银子太多了,而是他们没想到金挽章真敢说。
“万慈以工部名义从户部私自调拨款项,假造臣的公文,甚至假造圣旨,假造朱批,前前后后,将至少八百万两收入私囊。”
他一抬手指向万慈和馀公正:“就在昨夜,臣亲眼所见,他们两个还想用这八百万两收买方金巡,被方金巡极为正义的严词拒绝!”
方许真心笑了,对!就这么说!
金挽章道:“臣当然有罪,臣罪该万死,这么多年都没能查出他们两人的罪行,这么多年都没有察觉户部官员的罪行,臣难辞其咎。”
他跪下来:“但臣就算是死,也要将此事告知陛下,也要将他们这些国之蛀虫揪出来!”
别人还没反应,方许鼓掌了。
啪啪啪啪的,特别清脆。
是鼓掌,又象是在打谁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