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一直看着方许,他想看清楚这少年到底有多大胆子。
越看越心惊。
因为他发现方许不只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,如果单纯胆子大那方许并不会太让他担心。
皇帝发现方许的可怕之处在于方许不在乎。
不是不在乎方许自己的生死,而是不在乎这个朝廷,不在乎大殊,甚至不在乎他这个皇帝。
方许不在乎这样做会不会把那些原本就心怀不轨的家伙逼反,也不在乎真的要是逼反了他们天下会不会大乱。
皇帝怀疑方许只在乎他自己憋屈不憋屈。
有人想在方许南下的路上搞他,不管方许手里有没有真凭实据,哪怕他只是猜测要搞他的人是馀公正是万慈,那他就不忍着。
至于什么朝堂动荡,什么党派纷争,方许鸟都不鸟。
皇帝没看错,哪怕皇帝希望自己看错了其实也没看错。
方许就是不在乎。
方许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,他在乎那么多干什么?
他只在乎在乎他的人,在乎他自己。
其他的,一切顺心意,一切不忍着。
如果巨少商还在的话,看到方许在朝堂上又一次掀起波澜,一定会想起少年很早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两个字。
不许。
方许不许。
他不许馀公正那样的坏人舒舒服服的活着。
此时此刻,朝堂上已经陷入寂静。
满朝文武又变成了上一次方许大闹朝堂时候的样子尽皆低眉。
而那位试图阻拦方许的宰辅大人,此时也忽然醒悟过来,这件事,闹就闹吧。
方许可能就是这天下大变的推动者,因为方许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。
传闻冯太后的兄长,那位在外领兵的大将军现在已经有所异动。
方许再这么一闹,只怕真的会有人憋不住反了这纵容方许的皇帝。
现在,他吴出左何必要把自己陷进去?
吴出左认为方许就是个疯子,谁惹到他,他就一定要打回去的疯子。
所以吴出左不再阻止了,也阻止不了了。
他悄悄退回自己的位置,一改刚才的态度,静观其变起来。
金挽章更没有别的选择,到了这一步他只能保住自己了。
而金挽章那一派系的人也都反应过来,如果这个时候不死保金挽章那他们也得完蛋。
方许是挑事的人,事情挑起来他反而作壁上观了。
“陛下。”
金挽章派系的大理寺卿聂敬廉第一个反应过来,他立刻迈步上前。
“金尚书这证据若都是真的,那臣以为应当彻查!”
聂敬廉俯身说道:“如今南疆战事还在打,春耕又在即,本来就需要大笔银子支撑,国库若真的被他们盗取一空,一定要严惩!”
聂敬廉可不仅仅是要自保,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夺取朝权的机会。
万慈和馀公正是一个派系,这两个人如果倒了那空出来的位置就必须争取。
一个工部尚书,一个吏部侍郎,这两个位子谁坐上去朝廷的权利天平就会发生巨大偏移。
“臣以为不但要查他们两个,还要彻查这些年与他们两个来往密切的人。”
聂敬廉提高嗓音:“臣其实也早有耳闻,馀公正做吏部侍郎任人唯亲,前阵子灵胎丹案涉及到的案犯张望松就是他门生。”
他看向皇帝:“臣觉得,连灵胎丹案馀公正都难逃关系。”
这个世上有个很奇怪的现象。
尤其是对于做官的人来说,这个奇怪的现象屡见不鲜。
如果一个人牵扯进权力斗争中,而这个人的地位和实力和这场权力斗争并不匹配,那,很快就有能匹配的队友自己出现。
现在的这场权力斗争中,方许不管是地位还是实力似乎都不匹配。
所以当他发动斗争的那一刻,系统就自动为他匹配队友了。
工部尚书和吏部侍郎的位子,多少人盯着呢。
方许肯定抢不走这两个位子之中的任何一个,所以觉得能抢到这两个位子的人就会替他出战。
大理寺卿聂敬廉站出来之后,兵部尚书张朝卿立刻跟上。
兵部当然也不干净,当初陛下要对北固动武的时候兵部也曾阻拦。
但张朝卿和馀公正并不是一个派系的人。
两个人只是都不想对北固动兵而已,所以临时成了盟友。
实际上,作为兵部的首脑,他代表着武将的权利,他和吏部的文官本来就不对付。
虽然他也是文官,可他知道自己靠的是那群武夫。
“陛下。”
张朝卿上前一步:“私吞国库财产的事绝非一两人就能做到,臣也认为应该彻查!”
他当即表态:“臣认为该由轮狱司来查,如果轮狱司人手不足,臣可以尽力协调,出人出力。”
代表武将派系的张朝卿一表态,那些反应过来的官员也纷纷表态。
一时间,斗争升级了。
而始作俑者方许则一脸的无辜,好象这些事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。
当听到张朝卿说要有轮狱司来查的时候,轮狱司司座郁垒瞥了方许一眼。
方许的行动根本没有向他请示,他现在可不想接手。
然而,刑部那边是吴出左的人,吴出左和万慈馀公正平日里关系走的比较近。
如果将案子交给刑部,陛下大概不放心。
所以郁垒也知道他再不想接手,这案子也得落在他身上。
他不在乎查谁,他在乎的是方许沉不住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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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件事要是不尽快办好,距离天下大乱真的不远了。
万慈是三朝元老,不管是在朝廷还是在地方,他的门生多的根本数不清。
馀公正做吏部侍郎多年,有多少人做官是他安排的?
这两个人如果动了就代表着要动一大批人,甚至是杀一大批人。
在朝堂上再次热闹起来的时候,郁垒却在算计不久之后会有多大的风波。
不说小官,大殊各省的总督之中有两个是万慈门生,还有至少两个和万慈关系密切。
四个省的总督,下辖的兵力加起来至少有七八万。
如果这四省总督害怕自己被牵连而举兵造反,那冯家那位大将军马上就会呼应。
叛军的总兵力就可能超过十五万。
如果真打起来,殊都能应战的兵力不超过三万。
如果再有谁想浑水摸鱼,或是想趁机拥兵自立
想想就头疼。
现在制止已经来不及了,那只能快刀斩乱麻。
就在郁垒想着这些的时候,皇帝看向了他:“郁垒,你觉得这案子轮狱司能不能查?”
郁垒心说陛下你问我?你问方许啊,人家方金巡比司座还猛呢。
“陛下。”
郁垒微微俯身:“这案子如果要让轮狱司查,臣有个过分的请求。”
皇帝皱眉,方许刚刚将了他一军,现在这个郁垒又想讹诈什么?
他问:“是什么请求?”
郁垒道:“如果陛下让臣来查这个案子,臣想请求陛下准许,由臣接管殊都。”
“接管殊都?”
这四个字,不但让皇帝心中一震,满朝文武,全都有些惊着了。
“陛下,此案的关键在于不能让消息扩散出殊都,要尽快查实,尽快拿办,所以臣要封锁殊都,不能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。”
郁垒道:“臣请旨将禁军交给臣,臣还要请旨将内卫调拨给臣一部分,臣还要请旨,调北方五省兵力进京。”
说到这他稍作停顿:“臣还有一请。”
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:“说!”
郁垒:“臣想请陛下下旨,因南疆战事吃紧,各省总督,除南疆战场外的各军大将军,在一个月期限内务必赶回殊都共商军国大事。”
皇帝只尤豫了片刻就点头:“准。”
郁垒:“臣还有”
皇帝:“还有?”
郁垒:“最后一个了。”
皇帝一摆手:“说!”
郁垒:“臣想请诸位臣工配合,自即日起不可归家,所有人在各部留守办公,吃穿用度由有为宫禁卫和轮狱司负责。”
这一下所有人都慌了。
“凭什么我们都不能回家?”
“我们有没有涉案。”
“难道说因为要查馀公正和万慈,我们也要被囚禁?”
场面顿时有些乱。
而此时那个始作俑者方许幽幽开口:“愿意配合的肯定心里没鬼,不愿意配合的要不交给我来问问?”
场面顿时就不乱了。
大家心中都有一个共识宁愿得罪天王老子也不能得罪疯子。
方许就是疯子。
看看这些日子他都干了什么?
他连皇帝都敢干!
不久之前,他还堵着永寿宫的大门骂街来着。
大家默不作声。
方许倒是也没那么坏,局面到了这一步有人唱白脸就得有人唱红脸。
所以他补充了一句:“委屈了诸位大人不能回家确实有些过分,得给补偿。”
他抱拳:“陛下,臣觉得应该设置一个日期,总不能让诸位大人长年累月的不回家,案子最慢也要在两个月内办妥,甚至,一个月最好。”
“如果两个月内办妥了,所有没牵连其中的朝臣都应该有所嘉奖,那么大的案子,那么多银子,没牵连其中的都是清官啊。”
方许一撇嘴,一仰头:“得加钱!”
皇帝气的都摇晃了一下。
得加钱
这个破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?
方许心说得加钱这三个字,他老早就想找个机会说说试试了。
前尘记忆,这三个字可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。
“就按照郁垒和方许说的办。”
皇帝下了决心:“两个月之内一定要把这案子查清楚,切记办案的时候不能随意牵连任意扩大。”
这话皇帝可不是说给郁垒和方许听的,是说给那些心里发毛的朝臣们听的。
他的意思很简单,这次就办万慈和馀公正,其他人不必怕。
皇帝起身:“这件事就这么定了。”
他看了方许一眼:“郁垒和方许随朕到御书房!”
郁垒也看了方许一眼。
方许站在那装无辜,用眼神回应:跟我没关系啊。
而此时,他大哥李知儒也看向他。
大哥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其他含义,只有单纯的热烈的敬佩。
一心想重振朝纲肃清吏治的李知儒,这才发现弟弟比他要猛。
“李知儒。”
就在这时候皇帝吩咐一声:“你也跟过来。”
当大家听到陛下叫李知儒跟上的时候就明白,这个从七品县令一跃成为都御史的年轻人又要高升了。
空出来的吏部侍郎,没准就是他。
所以,很多人心里不舒服,非常不舒服。
恶意,逐渐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