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方许,你到底想干什么!”
一进御书房,皇帝的脸色便沉了下来。
在朝堂上皇帝肯定站在方许这边,可回到御书房皇帝不可能不发火。
他很生气,他非常生气,他可能比宰辅吴出左还要生气。
方许这次确实又打了那些权臣一个措手不及,也打了皇帝一个措手不及。
这件事如果稍有处理不慎,那天下大乱就在眼前。
大殊有四个省的总督和万慈关系密切,有数不清的官员和馀公正素有往来。
再加之方许此前得罪的冯家,冯家还有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。
现在的局面怎么看都是方许一手造成。
可当事人方许一脸无辜:“陛下,臣没想干什么啊。”
他对皇权的敬畏,远低于这个世界的人。
在别人看到皇帝一怒可能会吓破胆子的时候,方许内心毫无波澜。
怕皇帝?
一品武夫的时候我都不怕皇帝,现在四品武夫还有无足虫虫王在身我怕你?
虫王带给方许的是近乎不死之身,方许得了虫王就有了天大的底气。
以方许的推测,就算现在他被斩首,只要在合理的时间内把头给他对到脖子上,无足虫虫王都能修复。
再加之方许体内的那棵许愿树还在进化,方许怕个毛。
他装无辜,皇帝知道他装无辜。
可这个时候皇帝也不能把方许逼急了,真要是让方许都下不来台,以后谁还为皇帝效力?
现在真正站在皇帝那边的没多少人,正如司座所言,天下势力若有十斗,皇帝这边只有一斗。
“你没想干什么?”
皇帝哼了一声:“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提前上报?”
方许还是无辜:“臣也没想到金尚书会找过来,是他打了臣一个措手不及。”
皇帝啪的一声拍了桌子:“那你就要打朕一个措手不及?!”
方许:“臣有错,臣确实因为事态紧急没能提前上报,但不管怎么说,是臣错了。”
皇帝想要个认错态度,方许马上就给。
“臣的过错太大,可能导致朝堂动荡,甚至可能导致天下动荡,臣难辞其咎。”
方许俯身:“请陛下准许臣辞去金巡身份,将臣关押入牢审判罪行。”
皇帝得到了方许的态度,所以缓了一口气。
他当然感觉的出来方许对他并没有多少敬畏,从方许这些做的事就能看出来了。
虽然是为他做事,可什么时候与他商量过?
斩先帝肉身,逼迫太后认错禁足,屠了冯家满门,还跑到北固去灭了人家一国!
这些事,没有一件事证明他方许对皇帝有敬重。
可方许这样的人,皇帝还不得不用。
“惹了事你想辞职?”
皇帝啪的一声又拍了桌子:“现在事情闹起来了你想躲了?你想的美!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了!你查不好朕就斩了你!”
表面是训斥,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皇帝这是要对方许委以重任。
“郁垒!”
皇帝转头看向他认为的方许的靠山:“你的人你自己管教,他查不好这个案子你一起受罚!”
郁垒心说陛下你真是高看我了,方许没和你商量难道就和我商量了?
方许不敬重你,难道就敬重我了?
“陛下。”
郁垒微微俯身:“臣以为方许说的对,如此大事他不上奏就独断专行确实罪大恶极,他没资格继续查案,应该先把他抓起来严惩。”
皇帝都愣了。
刚才他要方许一个认错态度,方许给了,这给的何止是一个态度?给的是皇帝的下不来台的台阶。
现在郁垒这个态度,明显是想让皇帝继续下不来台。
“严惩?”
皇帝怒视郁垒:“你也想先把自己择出去?治办了方许你就没责任了?想的美!”
郁垒:“”
皇帝道:“这个案子朕说两个月内要见分晓,但你们都知道一个月内见不了分晓必然会出大乱子,一个月内你们办不好,那你们两个就自己找地方吊死算了。”
方许立刻就答应了:“办不好就吊死!”
吊死他?
吊三年也吊不死他啊。
能饿死都吊不死。
至于司座方许才不信皇帝会吊死司座。
当今朝廷里司座是皇帝唯一的支柱,确切的说是唯一完整的一根支柱。
如果把大殊江山比作一栋大厦,最起码得有四根柱子顶着才能这大厦不至于坍塌。
司座算一根,禁军加之玄境卫加之井求先的内侍势力再加之代州势力算一根。
而陛下正在启用的新人,也就是那份名单里,包括方许大哥李知儒在内的那些人加起来,现在最多算半根。
方许不把自己算进去,皇帝这座大厦就两根半柱子撑着。
正想着呢,皇帝一指李知儒:“还有你,你是方许结义兄长,他惹出来的麻烦你也别想躲,吏部的事,你明日就要担起来!”
李知儒俯身:“臣遵旨。”
“说说吧。”
皇帝语气再次缓和:“你们打算怎么办?”
他看向方许,方许一指司座:“官大的先说,官大的说了算。”
郁垒:“?”
官大的先说?
你干什么请示过我这个官儿大的?
然后他幽幽的说了一句:“目前来看,李知儒官最大。”
李知儒:“?”
郁垒微微俯身:“陛下,臣在朝堂上已经把对策说的差不多了,这件事没有什么底牌可以打,牌都在明面上。”
“尽快安排各省总督和各军大将军回京,如果都回来了那就好办,如果有人借口不回来”
他看向皇帝:“那就难办。”
抗旨不尊这种事没有人开头就好,只要有一个人开头那就说明皇权失去了基本的约束力。
一旦让各省总督和各军大将军发现,有人抗旨不尊陛下也没办法处置,那事情的发展,神仙来了也救不了。
尤其是冯家,太后的兄长冯高林能打的牌比皇帝还多。
冯高林手握五万大军,冯家其他人手里的兵力加起来也有数万。
一旦让冯高林确定皇帝拿抗旨不尊的人没办法,那他马上就会起兵清君侧。
他当然不敢打出造反的旗号,可清君侧的旗号他敢打。
此时再回想起来当初狗先帝的安排,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。
当初冯太后不得宠,所以狗先帝用了冯家的人领兵。
那是真的不得宠?
那可实在是太得宠了。
狗先帝就是用这迷魂阵来让权臣麻痹大意,他安排冯家人领兵必有深意。
想想看,冯太后为什么不遗馀力的为狗先帝续命奔走?
皇帝知道这些事,司座知道这些事,方许现在也能想到这些事。
冯高林应该就是狗先帝重生之后的一张牌,只要狗先帝活着回来,那冯高林的大军,就是狗先帝重夺皇位的基础。
就算狗先帝真的修成了陆地神仙,没有大军支撑他想重回九五之尊也没那么容易。
所以清君侧这招棋,狗先帝早就布置好了。
现在的皇帝哪怕是他亲儿子,他也不在乎。
皇帝拓跋灴当然也知道他爹什么心思,不然为什么让井求先安排松针一直都在查?
由此也可推算,皇帝对轮狱司都不是那么信任。
确切的说,皇帝要用郁垒但他又不敢完全相信郁垒。
推测到这些,是方许对皇帝和郁垒关系产生怀疑的基础。
方许对皇帝不敬重,还因为他一开始就对皇帝有所怀疑。
为什么一开始皇帝见他要用屏风遮挡?
后来又不用了?
一开始遮挡是不是因为害怕他的圣瞳能看出什么?
后来不用了是不是皇帝也在暗中谋划什么?
方许就想看清楚,这拓跋一家到底要干什么。
“朕一会儿就会派人往各省传旨。”
皇帝坐下来,脸色沉重。
郁垒的话就是他的担忧。
他现在兵力太少,禁军两万人,代州那边能调用的兵力不超过五万且距离殊都太远,真打起来,他这个皇帝反而是势弱的一方。
一想到这些皇帝才消下去的怒气又冒了出来。
他狠狠瞪了一眼方许:“如果天下大乱百姓遭受战火导致死伤无数,你就是最大的罪人。”
方许知道啊,但他怎么会拿天下百姓的生死不当回事?
他再不在乎皇帝,不在乎什么朝廷,他也在乎百姓的生死。
“陛下。”
方许道:“如果一个苹果里边生了虫,外边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,那不咬一口,怎么知道苹果里边生虫了?”
皇帝:“咬一口?这一口是谁来咬?你来咬?还是朕来咬?”
方许回答:“不是臣,也不是陛下,而是他们。”
他们,指的是权臣,指的是吴出左,指的是冯高林,指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大人物们。
“臣也没有把陛下当成那个苹果,但事实上,大殊确实就是一个生了虫的苹果。”
方许站直身子:“臣也是苹果的一部分,臣可以成为被咬掉的那一部分。”
皇帝听到这脸色微变:“你什么意思?”
方许道:“他们在南边想杀臣,想夺取臣的肉身,夺取圣瞳,那臣现在直接和他们掀桌子,他们就忍不了了。”
“如果他们一定要咬一口苹果,那臣肯定是最先被咬掉的那一块。”
他身子站的更直:“若为天下百姓着想为陛下着想,不得不有牺牲,臣愿做第一人。”
这句话,直接把方许的高度拔了起来。
以至于皇帝都动容了。
“陛下,您让我查异族和内贼勾结的事,臣现在已有眉目,臣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臣已有眉目。”
方许看起来真是高大啊,高大的闪闪发光。
“臣把自己当诱饵,把自己当敌人的眼中钉,所以只要馀公正和万慈被查,他们就一定会拿臣开刀。”
“臣死可也!”
方许大声说道:“但臣不能死而无用!”
皇帝起身,明显有些激动了:“你你这样,确实有些冒险。”
方许肃然回答:“司座说,陛下斗在最高处,若陛下不斗,臣等连想斗的资格都没有,要说冒险,陛下最冒险,要说勇敢,陛下最勇敢。”
他俯身一拜:“有陛下冲锋在前,臣怎敢不提刀追随。”
皇帝没想到,司座也没想到,方许突然就上价值了。
“你”
皇帝问:“接下来有何打算?”
方许:“臣没有什么打算,臣只等着他们来就是了。”
他一挥手:“臣当为陛下执刀,来一个杀一个,来几个杀几个,若臣侥幸屠尽魍魉,臣也不姑负陛下信任,若臣不幸那臣也无憾。”
然后他话锋一转:“但臣还不能轻易赴死,因为时机未到,所以臣能不能请叶别神来保护臣一段时间?”
他这算盘打的哐哐响。
一个厌胜王,一个叶别神,两大六品武夫保护他。
他还怕个毛啊。